第4章 吞噬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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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渊底，亘古的死寂被无形打破。

叶光悬浮于冰冷凝滞的黑色水流中，破败的衣衫早被消蚀殆尽，仅余下半身残布缠绕于腰间。裸露的躯干上，那狰狞如巨大伤疤的胸腔创口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质地诡异的青黑骨甲。骨甲表面光滑如打磨过的黑曜石，又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流动不息的幽邃能量。无数细密繁复、天然蕴生、宛如蚀刻的纹路在其上缓缓流淌着幽光。骨甲正中央，一个微小的螺旋状凹陷，正以某种超越肉身的韵律，极其轻微地收缩、扩张着。每一次呼吸般的律动，都从周围黑暗冰冷的潭水中无声撕扯剥离出一缕缕无形无质、却蕴含着大毁灭的寒气精华，被贪婪地吞没其中，化为维系这具残骸不灭的薪柴。

他动了。

身体在水中一个极其微小的倾侧。动作远称不上迅捷流畅，断筋碎骨的伤势仍未痊愈，每一次肢体挪动都牵引着遍布全身的、深入骨髓的痛楚。然而，与初坠深渊时的彻底瘫痪不同，此刻的动作，带着一种被苦难千锤百炼过的、如生锈铰链转动的……生涩却可控的力量感。

破败的右腿缓缓抬起。断裂的腿筋如同被蛮力强行续接的绳索，每一次拉伸都发出只有灵魂才能感知到的细微哀鸣。覆盖在腿部数道巨大撕裂伤口的，不再是残破的血肉，而是一种半透明、覆盖着诡异细密纹路的青黑薄膜状组织。它们牢牢封堵着血肉被潭水消融的边界，又如同某种神秘管道，与胸口搏动的骨甲核心建立起微妙的能量通道。腿上狰狞的伤口边缘肌肉在玄气过处微微蠕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新一轮撕裂般的剧痛，却也带来一丝微弱的……控制力。

哗……

极其轻微的水波扰动。

叶光仅靠残腿的微弱摆动和身体核心保持平衡，无声地在数丈深度的寒潭中层水域滑行着。暗紫玄气——这缕源于诡骨核心、缠绕着三重毁灭属性的能量洪流，在他意念高度凝聚下，一部分如同无形的触手向前延展探索，另一部分则精密地操控着水流，精准抵消着残破躯体在水中固有的笨拙下沉之力。他的“视野”是奇异的、模糊而广阔的，以胸腔那搏动的骨甲为中心，暗紫玄气的感知网覆盖了周身近十丈的范围。水流极其细微的温度变化、能量的强弱流向、潭底淤泥蕴含的腐朽沉积……都如色彩失调的画卷，在他被剧痛打磨的异常敏感的心灵深处缓缓展开。

目标，并非胡乱游荡。

他的意识锁定着感知中能量最为混乱、也最为“活跃”的区域——不久前那场源自大地深处的恐怖暴动所引发的山崖崩塌处！断骨般的嶙峋黑岩狰狞刺入黑暗，大量或巨大或零散的碎石如同地狱投下的墓碑，深深嵌入下方粘稠的尸骨泥沼之中，或悬浮在中下层水域中。那里，空间的结构被狂暴地撕裂过，残留着剧烈冲突后特有的能量旋涡与法则碎片，如同一锅被打翻的、成分猛毒的滚烫浓汤，远比寒潭他处死寂单一的阴寒死气更为“丰富”！

吞噬……唯有吞噬一切可食之物，才能活下去！才能爬出去！

这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每一条苟延残喘的神经。他如同深渊里嗅到血腥味的饿鬼，驱动着这具半腐朽半重生的躯体，以最原始的方式，朝着那感知中的“盛宴”之地蹒跚游去。

距离在绝对的黑暗与粘稠的冰冷中缓慢缩短。

最终，他抵达了。

悬停在一片巨大的、斜插向下深插入渊底淤泥的断裂黑岩棱角附近。这片水域的能量涡流异常紊乱，混乱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钝刀，间歇性地撕刮着叶光的身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细密的、快速被暗紫玄气侵蚀转化的能量切割痕迹。骨甲核心搏动的频率悄然加快了几分，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地“食材”的丰盛。

叶光微微曲起右臂——这条臂骨曾因之前的撞击和挣扎大面积龟裂，此刻虽已由玄气强行凝聚、暗紫玄气盘踞填充，每次发力也如同无数小刀在内里切割。布满细密裂痕的指尖，缓缓探出。一缕凝练至实体般的暗紫玄气，如同拥有意志的紫黑色毒蛇，缠绕其上。

他目光（或者说感知）落在前方漂浮的一块棱角锋利的深青色碎岩之上。岩石不大，仅有人头大小，通体散发着一种厚重却混乱的大地精气波动，其中隐隐还夹杂着某种如同砂砾摩擦的……锐意碎片？像是被强行打碎的山精之核，蕴含着极其驳杂的土、金二属性的混合能量。混乱，意味着难以吸收消化，同时也意味着……潜在的“口味”更丰富？对诡骨而言，混乱从来不是问题，它本身就是混乱与吞噬的化身！

指尖距离碎岩尚有尺许。

胸前的螺旋凹陷猛地一个内旋！

嗡！

一股狂暴绝伦、足以撕碎魂魄的恐怖吸力悍然爆发！

那深青色碎岩如同被无形的混沌巨口捕获，瞬间剧烈震颤！岩石表面如同燃烧般炸开一片混沌的黄白交杂的光斑！混乱而狂暴的土金混合能量如同开闸的猛兽，带着摧毁一切结构的咆哮，顺着暗紫玄气构筑的通道，疯狂倒灌涌入！

“呃——嗬！”

叶光闷哼一声！喉间血沫翻涌！整个右臂如同被投入万载寒冰与滚烫岩浆的夹缝中反复淬炼！骨骼发出密集的、近乎崩解的“咔吧”声！暗紫玄气在狂猛能量的冲击下剧烈波动，如同被卷入风暴的怒涛！然而，诡骨搏动如魔锤！骨甲中央的螺旋化作无底深渊，所有的混乱能量在进入它统治范围的刹那，都如同臣服于帝王的暴徒，被强行镇压、分离、炼化！

混沌的黄白光团被撕裂！一部分厚重沉稳的土属性精华径直汇入骨甲之下正在缓慢强化其承载力的“原始岩基”；另一部分尖锐闪烁的、带着金属撕裂感的金锐碎片，则被更加凶残地剥离、碾磨、融入了那如暗流般奔涌、愈发锐利的暗紫玄气洪流之中！

碎岩迅速褪去灵性光华，变成一块毫无能量的灰色石头，无声沉入下方渊泥之中。

叶光甩了甩剧痛到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覆盖在臂骨裂缝处的青黑薄膜急速蠕动了几下，仿佛在“吮吸”被强行击散残留的能量。一次小小的“进补”。他毫不停歇，立刻将目光投向附近另一块散发着冰蓝灵光的半透明矿石，其上冻结的水属阴寒与精金之屑混杂交缠……

一块又一块。

在这片法则破碎、能量驳杂的区域，叶光化身为饕餮。碎裂的金属矿石、蕴含精纯庚金煞气的断裂古兵器碎片、半石化却依旧留有残魂印记的不知名兽骨、阴灵凝聚成玉髓状的玄冰结晶……感知所及，凡蕴能量波动者，无论驳杂纯粹，皆成猎物！

吞噬！碾磨！转化！

每一次撕扯能量的过程，都伴随着更深的痛楚与身体细微的强化。骨骼缝隙被暗紫玄气强行填满并发生着难以言喻的金属化异变；伤口边缘的青黑薄膜愈发坚韧凝实，甚至开始如同真正的皮肤般向周围残存的健康组织蔓延，试图构建一层“非人”的屏障；胸前骨甲螺旋吞噬潭水寒源的速度越来越快，抽取的能量也愈发精纯磅礴。

如同跗骨之蛆的剧痛，在这种掠夺性的成长中，竟渐渐被扭曲地适应，甚至隐隐生出某种病态的畅快。那是力量增长的饥渴被暂时缓解所滋生出的愉悦恶魔。

就在他又一次将一块蕴有浓郁木精气的藤状化石吞噬殆尽时，那遍布骨甲的玄奥纹路骤然放射出远超以往的刺目幽光！

嗡！！

整个寒潭中层水域似乎都微微一震！叶光周身一丈之内，那些浑浊漂浮的尘埃与细小生物残骸，竟在瞬间化为更彻底的虚无！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抹除！连尘埃级别的能量都被强制抽离！

紧接着，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饱胀感”从胸前那片诡骨核心深处传来！但绝非真正的饱和，更像是一个容量杯注水至满溢的临界点！胸前的骨甲纹路似乎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和“深邃”，那片螺旋内陷处传来的吸力都仿佛凝滞了刹那，仿佛在积蓄着某种质变的力量！

叶光的身形在空中猛然一颤！他下意识地凝神内视。暗紫玄气的洪流总量并未突增，但其流动核心处，那一点深沉的“紫”陡然向内坍缩凝聚！像是宇宙星云塌陷！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吸扯万物的……“引力源点”的雏形……在剧痛与能量的淬炼下，骤然成型！它无比微小，却霸道绝伦地占据着能量洪流的正中心！所有奔涌的暗紫玄气都被强行约束，围绕着这一点核心，以更加高速、更加凝练的姿态旋转、压缩！

一种更深邃、更幽暗、介于液态与气态之间的、隐隐泛着吞噬万物光泽的……全新“炁流”……正在诞生！它似乎仍被那坍缩的核心束缚着形态，但其存在的本质，已远超之前的“玄气”境界！

就在这力量层次即将跃迁的关键瞬间——

轰隆——！！！

整个渊底猛地一沉！无声无息，却沉重到仿佛整座巨山的重量都压在了灵魂之上！之前山崖崩塌处残留的能量紊乱区域，那些悬浮的巨型黑岩断块、下方的厚重淤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无声却剧烈地翻涌震波！更深处，一道肉眼绝对无法看见、却足以碾碎寻常化神修士神魂的……恐怖能量乱流……如同狂怒的地下冥河，猛烈地冲刷席卷向上方！

叶光如遭重锤！刚刚凝聚出一点形态的更深沉“炁流”几乎被震散！五脏六腑连同刚刚有所愈合的筋骨都传来不堪重负的哀鸣！他强行汇聚意念压住体内的震荡冲击波，暗紫玄气的感知却瞬间被这股暴戾的乱流扫得七零八落！

然而，就在感知混乱破碎、被巨大无形力量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刹那，他捕捉到了一丝截然不同、却直接让他胸前骨甲核心猛烈“抽搐”的悸动！

就在他斜下方，距离不足五丈的渊底淤泥之中！那厚重的泥层之下，乱流冲击的核心源头之侧！有什么东西被这股可怕的冲击掀开了一角！

那是一缕……微弱却精纯到极致……深邃、古老、带着无上威严又混杂着无尽血腥与暴戾的……“骨”的气息！

这缕气息，绝非他之前吞噬的任何残破兽骨、山精化石可比！这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深处的、如同帝皇之于微尘、太阳之于萤火的位阶压制！哪怕只有一丝泄露，也让他那正急速坍缩凝聚的全新“炁流”雏形骤然凝滞，仿佛被天敌的目光盯上！

但紧接着，一股源自诡骨核心深处的、更强烈千倍万倍、如同饿死鬼见到绝世珍馐的贪婪渴望轰然爆发！胸前的螺旋骨甲疯狂搏动，几乎要破体而出，直扑向下！那新生的“炁流”核心更是传出尖锐的咆哮！

吞噬它！

那是命！

那是我的路！

叶光瞳孔深处残留的那点人性挣扎瞬间被这股本能欲望淹没！他猛地低头——虽然在黑暗中这种动作毫无意义。暗紫玄气的感知疯狂聚集，刺向那缕气息泄露的方位。那里，在厚厚淤泥的缝隙中，他似乎“看”到了……一截如玉石雕琢、表面布满难以理解的天然道痕、却裂痕遍布、近乎半残的……指骨？！

仅仅是一截残损的指骨！但其蕴含的气息，竟让这葬尸渊的万古寒寂都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