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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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铅云凝固的天穹下,初生的晨曦艰难地撕开一道惨白裂口。
灰白的光线吝啬地洒落,却没能给狼藉焦土带来一丝暖意。
草甲站在藤塔门口,怀里抱着那只叫“小绿尖”的白鸽。
鸽子的翅膀微微发抖,小小的黑豆眼紧张地转动。
草甲的手无意识地梳理着“小绿尖”有些蓬乱的白羽。
另一只手则被一根新生的、泛着焦痕的藤蔓紧紧缠着手腕,如同最牢固的生命镣铐,又像一道寻求安抚的伤痕。
他的目光穿过藤塔交织的叶隙,锁定在营地边缘、焦黑深坑旁那片被泥浆覆盖的乱石地上。
几个丘丘人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为首的黑石和他手下的阿壮缩着脖子,如同霜打的茄子,再没了昨日强横的痞气。
他们甚至不敢看向圈栏的方向。
那里石甲靠着断裂的木桩坐在泥水里。
他身上的石甲破裂,裸露的皮肤上残留着雷火燎伤的焦红痕迹,赤红的短发湿漉漉贴在额前,双瞳空洞,茫然地望着灰白天穹,仿佛连魂魄都被酸雨冲刷走了。
而巨拳庞大如山岳的身影就矗立在圈栏残骸几步开外。
那双仿佛熔岩核心冷却后的赤瞳死死钉在营地中央叶莹所在的石屋上,沉重凝固得如同两座待燃的火山。
空气里残留的硫磺味、焦糊味和未散的血腥气,被清晨冰冷的风搅动,钻进每一个丘丘人的鼻腔。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营地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废墟感中,如同风暴过后的坟场。
“来了!”
藤塔高处,一个负责了望、眼力极好的丘丘人压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草甲的手猛地收紧,怀里的“小绿尖”发出短促的惊叫。
他手腕上的焦痕藤蔓绷紧如弓弦。
只见一个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
那身影穿着蒙德炼金术师标志性的长风衣式制服,白底蓝纹,朴素低调。
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在这片被混乱蹂躏过的土地上显得格格不入的清冷。
他背后没有佩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制简洁、似乎用了特殊防水布料缝合、此刻正背负在他肩上的皮质长条包裹。
在他身边,另有一个同样材质、形如方枕的扁平包裹悬空漂浮着,微微离地,由无形的元素力量稳定托举。
他脚步踏过泥泞,靴子上沾满污泥,却在每一步抬脚落脚间都保持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营地边缘那断壁残垣的圈栏,扫过凝固的巨拳,扫过如同被抽空灵魂的石甲,扫过藤塔下怀抱白鸽、脸色苍白的草甲,最终越过所有障碍,笔直地落向营地中央那座由巨大石方垒砌、守护着叶莹的石屋。
那是蒙德的代表,阿贝多。
他走到了营地边缘,在与叶莹石屋相隔约三十米的、还算平整的泥泞空地中央停下脚步。
他肩膀微动,将背着的那个皮质长条包裹解开,轻轻放在面前满是泥浆的地上。
同时,他身边漂浮的那个扁平方枕状包裹也无声地降落,准确地叠放在长条包裹旁边。
两个包裹就那么随意地放置在冰冷的泥地里。
阿贝多没有多看包裹一眼,仿佛只是放下了几块寻常的石头。
他平静地抬起眼,再次看向叶莹的石屋方向。
那白皙俊美、仿佛造物主精心雕琢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既不倨傲,也无怜悯,是一种纯粹的、近乎学术观察般的平静审视。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冷静地切割着这片空间的每一个细微部分。
从草甲手中“小绿尖”不安颤抖的白羽,到石甲残破石甲缝隙间渗出的暗红血迹与皮肤下的雷火焦痕,再到巨拳庞大身躯上残留的熔岩威压所扭曲的微小空间涟漪……
这一切混乱的能量残留与创伤,都被那双理性的湖蓝色瞳孔精准捕捉、记录、分析。
仿佛这片饱经蹂躏的焦土狼藉,不过是他试验台上展开的最新一组待解读的数据标本。
藤塔底层内,草甲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
身为操控生命水流元素的拥有者,他对气息的感知远超常人。
阿贝多身上没有一丝愤怒、憎恶或伪善的气息。
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对物质世界运行规则本身的专注。
这种纯粹的“观察”,此刻带给草甲的是一种被无形玻璃柜框住、被置于显微镜下的窒息感。
焦坑边的石甲终于动了一下。
空洞的赤瞳似乎被这份过于清晰的陌生视线刺激到,勉强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看向泥地中央那两个孤零零的包裹。
他那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喉咙深处,发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干涩的“咕噜”声。
巨拳如山的身影依旧凝固。
赤红的熔岩瞳孔焦点纹丝未动,锁定石屋,如同最忠诚但失却灵魂的界碑。
空气因他的存在而沉重凝滞。
整个营地,所有丘丘人的目光都钉在阿贝多身上,钉在那两个泥地里的包裹上。
紧张,畏惧,猜疑,如同一层无形的厚重油膜覆盖在营地冰冷的空气中。
突然石屋那扇厚重粗糙的岩石门帘,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所有人的心脏猛地一缩。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从门帘后伸出,扶住了粗糙的门框。
叶莹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同样由坚韧藤蔓编织的朴素袍子,袍子干净,没有泥污,却洗得微微发白,甚至有几处用深色藤丝细心缝补过的痕迹。
她的黑发简单地拢在脑后,露出光洁却透着倦意的额头。
那张脸依旧有着少女的轮廓,但墨绿色的瞳孔却沉淀得如同千年古井最深处凝结的寒冰。
她身上没有任何元素力的波动外泄,脚步落在松软的泥地上悄无声息,像一个精魄而非血肉。
她的目光极其平静。
没有看阿贝多,没有看泥地上的包裹,甚至没有看守护在营地各处的族人。
草甲抱着鸽子颤抖的手,石甲空洞失焦的眼睛,巨拳沉重凝固的身躯。
她的视线径直穿透人群和障碍,落在圈栏内那个昨日最深的痛苦印记上。
那片被石甲狂暴雷火硬生生砸出来的巨大焦坑边缘。
那里,硬皮正佝偻着腰背,花白的头发凌乱得像一蓬干草,布满皱纹的脸上粘着泥点。
他正用一双手指粗大、关节变形的手,徒劳地将散落在焦黑深坑边缘的、混杂着泥土、碎骨和被雷火烧得半焦的、极其零碎的肉沫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从泥巴里抠挖出来。
然后再用一个豁了口的粗糙陶盆,将这些骨肉碎屑勉强拢在一起。
每挖一下,他的身体似乎都要费尽全身力气,浑浊的老眼中看不到悲伤,只剩下一种固执的、让人揪心的茫然。
仿佛只要把这些碎片都捡干净了,这场噩梦带来的损失就能被抚平一丝。
叶莹的视线在那个佝偻捡拾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她才终于缓缓抬起眼眸,看向三十米外那片泥泞空地中央的阿贝多。
她的脚步迈出。
泥泞粘脚。
她走得并不快,却异常平稳。
每一步,仿佛都踩在虚空,又如同踏在一条无形的钢索之上。
风穿过破败的圈栏,吹动她洗旧的藤蔓袍角。
她最终停在了离阿贝多和那两个包裹大约十步的地方。
墨绿的瞳孔平静如水,终于与阿贝多那双理性如冰湖的蓝眸相接。
阿贝多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走近,等待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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