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补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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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至此，非山彦林一人之过。”司马睿说道：“朕躺了一下午，也想了一下午，为今之计，只有四个字，‘相忍为国’！”</p>

司马裒、司马冲一副被雷击中的样子。</p>

这不是邵贼挂在嘴边的话么？</p>

相忍为国、夷夏俱安、与时俱进可谓伪梁的基本国策，其中尤以“相忍为国”喊的时间最长。</p>

“渡江之时，朕有‘百六掾’，多为北地士人。中兴之后，北人、吴人已各占一半。”司马睿继续说道：“朕给东宫、琅琊王府选用的属吏，吴人亦不在少数，你二人当体朕意。若想保得江东一隅，便得与吴人相忍为国。”</p>

朝官确实北人、吴人各占一半，但那只是人数而已，两者之间还是有高下之分的，北人往往身居高位，吴人多为下僚，这便是区别。</p>

再者，一个家族的地位高低，一看门第、二看婚姻，从太子、皇子的婚配情况就能看出很多端倪了。</p>

吴人地位有提高，但还不能与南渡士人分庭抗礼。</p>

“自东吴始，江东豪族便想着割据一隅。昔年若非庐江陈敏实在不像话，人望又太低，兴许早已据建邺自立了。我家这个江山，得来并不容易。朕居中调和，种种苦楚，难以对外言说，也只有石贵嫔可以倾诉一二罢了。”说到这里，司马睿的眼神极为复杂。</p>

有庆幸，有担忧，有愤懑，看向儿子之时，甚至带着几分期望。</p>

他这个主君，做得可不容易啊！</p>

从幕府时代开始，就先天不足，大小事务多由王导一手操持，毕竟当初王家看上他，可不就是因为“谦让冲退”？</p>

可七尺男儿，谁没点脾气？任你如此揉捏，时日久了，心中积累的不满几乎要让他疯狂，乃至不顾一切爆发。</p>

但他不能这么做。</p>

王导虽然擅权，满朝文武官将多出于其门，但终究表面功夫做得不错。</p>

而且他看得出来，王导并无取司马氏而代的野心。</p>

王茂弘其实过得也不舒心。</p>

缝缝补补，将半壁江山勉强捏合在一起，容易吗？</p>

为了讨好吴人，甚至主动学吴语，然后操着一口蹩脚的江东话，为人嘲笑，容易吗？</p>

撮合多桩婚姻，调解南渡士人的矛盾，并代表他们与江东豪族扯皮，容易吗？</p>

推己及人司马睿觉得王导心中肯定也有愤懑。</p>

所以，他不该向王导发火，还是继续扮演好“谦让冲退”的角色吧。</p>

相忍为国么，邵贼二十年前喊出的这句话，越琢磨越有味道。</p>

“经过淮南一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晋王师还缺几分火候。”司马睿又道：“今需补救，不补则断无幸理。”</p>

司马裒、司马冲二人出神地听着。</p>

“一曰‘安民’，二曰‘富国’，三曰‘强兵’，三者其实本就一体。”司马睿说道。</p>

“今已于江北堂邑郡置尉氏、挺、掖三县，安得万余户民人。”</p>

“丹阳郡则有琅琊国、临沂县，有民千五百余户。山彦林将淮南民人及祖部降众发往芜湖，那便就地安置，查清其原籍，于芜湖侨置郡县。”</p>

“京口有两万余户青徐百姓，都是当年跟随朕南渡之官民，今户几何，须得查清。”</p>

“此辈非那豫兖司冀流民，乃我家柱石，万不可轻忽。可于京口筑城，置徐州属郡。”</p>

“建邺亦有不下两万户，亦可酌情侨置郡县。”</p>

“流民多矣。早渡之人已有子孙，繁衍不息。编户齐民之后，可为朝廷供给资粮，朕也不用每次都舍下面皮，向吴人求请了。”</p>

“流民成军之事，早已行之。然能战否，颇为可疑。今后定得用心操练，以补不足。”</p>

“江东豪族部曲守御尚可，进取极难。异日若想誓师北伐，还于旧都，还得倚靠朝廷兵马，切记。”</p>

说了这仿佛交代后事的一大通后，司马睿便停了下来，微微喘息。</p>

司马裒、司马冲二人定定地站在那里，好好消化这番话。</p>

外厅的石氏、山氏、诸葛氏三女听了，各有所思。</p>

石氏有些惶恐。</p>

不过淮南一场失利而已，难道这么严重？</p>

她悄悄看了山氏一眼。山宜男面色也有变化，不过还算镇定，神情更是有些坚毅，仿佛不愿就此认输，要辅佐太子力挽狂澜一般。</p>

诸葛文彪暗叹一声。</p>

虽说她有诸多不满但万一真到了那一天，皎皎之躯，又怎能为敌人所辱？大不了一死而已。</p>

里间司马睿休息片刻，声音再起：“东宫多有不足，委屈吾儿了。台城西南侧运渎边上已建起崇正殿并东西二厢堂，可为东宫，过几日就搬过去吧。”</p>

“道让，琅琊国不过千余户，亦委屈你了。今以会稽、宣城二郡五万二千户为尔封邑，但你不要之国了，就留在建邺。地方军政事务，自有二郡内史为你打理。”</p>

“建邺东西有二锁钥之地。自建邺往东至京口，江面宽阔，风高浪急，南岸则矶石绵延，高岗逼岸，宛如长城，未易登犯。京口往下，则江面逾阔，风浪逾急，沿岸或高峰横亘，或江泥沙淖，或洲渚错列，皆浅涩短狭，难以通行，故紧要处唯京口一地。其后又有秦汉旧河，东吴更开破冈渎，过江则至广陵，直入中渎水（邗沟），诚为京东重镇，非宗亲或重臣，不得出镇。”</p>

“京西则有历阳。东西二梁山夹江而峙，俯瞰洪流。此处江面束狭，更有牛渚山、采石矶深入江中，利于登犯。贼若自寿春、合肥而来，必经此渡江。昔年孙策破刘繇，全取江东六郡，便自此济。历阳之重，甚于京口，亦得宗室、外戚镇之。”</p>

“山彦林丧师失地唉！就让他留在芜湖，料理完流民后，可移治历阳，为朕监镇一方，此事朕会与丞相商讨的。”</p>

“还有广陵……”</p>

司马睿絮絮叨叨，反复交代个不停。</p>

很显然，经历白天这事，他产生危机感了。</p>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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