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萧瑀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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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一:晋邸春深
开皇十八年的暮春,晋王府庭前的槐花正盛。杨广随手折下一串雪白花穗,忽听得身后木屐声轻响,转头便见萧瑀抱着一卷《汉书》踏过青石径,袍角沾着几片零落花瓣。
\"时文来得正好!\"杨广将花枝掷向书卷,笑指廊下新设的沙盘,\"昨日刚得陇西舆图,且看这河西四郡——\"
萧瑀却不接话,径自展开手中书册:\"殿下上月承诺要校注《货殖列传》,可这空白处连半字批注也无。\"檐角铜铃被暖风惊动,他袖中逸出的松烟墨香混着槐香,竟比杨广腰间龙涎香佩更清冽三分。
侍女捧来冰镇杨梅时,正撞见两位青年贵胄伏案争辩。杨广的紫锦袍袖扫乱了案头竹简:\"汉武推恩令实乃阳谋,若换作孤......\"
\"殿下慎言!\"萧瑀突然以指叩案,惊飞了栖在窗棂的雀儿,\"圣人在位,储君未立,此话传至东宫耳中——\"
话音未落,环佩叮咚自月洞门传来。萧家女公子素手托着鎏金茶笼,鸦青鬓间只簪一朵半开芍药:\"阿瑀又犯倔了?\"她将茶筅在越窑青瓷中徐徐搅动,碧色茶汤泛起细雪似的沫,\"晋王殿下昨日还说,要效仿汉明帝与桓荣,成就君臣相得佳话呢。\"
暮色渐浓时,沙盘上已插满代表突厥各部的彩旗。杨广突然用匕首削去代表东突厥的蓝旗一角:\"待孤他日主政,定要教启民可汗跪献狼头纛。\"他眼底跳动着烛火般的光,\"时文可愿作孤的诸葛孔明?\"
萧瑀望着沙盘中摇摇欲坠的隋军木俑,轻轻将代表河西的赤旗扶正:\"殿下若为君,当时时记得今日推演——胡马能破玉门关,从来不是靠的弓矢。\"他指尖拂过沙盘边缘镌刻的《禹贡》山川,突然低声补了句:\"更莫忘令姊烹茶时,总要多留一盏醒酒汤。\"
更鼓声起,杨广亲自执灯送客至府门。朱雀大街的槐影里,萧瑀回首望见晋王府匾额下悬着的青铜古剑,忽然想起白日里杨广说及\"推恩令\"时的神情。夜风卷着残花掠过他腰间玉玦——那是去岁生辰时,晋王赠的吴地古玉,雕着半阙《大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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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二:龙袍蔽目
大业五年秋,龙舟锦帆如血,劈开千里运河。
萧瑀扶着鎏金栏杆望去,三百艘朱漆楼船迤逦如蛇,桅杆上隋字旗猎猎翻卷,却遮不住两岸零星佝偻的民夫——有人正将黧黑手掌探进淤泥,抠挖卡住龙舟底舱的枯骨。
\"时文,你看这江山何等壮阔!\"杨广的声音裹着酒气撞来。他赤足踏在龟甲纹波斯毯上,十二旒冕冠压着泛红眼睑,手中金杯泼出半盏残酒,在辽东地图洇开一片猩红。
萧瑀盯着那片晕染高句丽疆域的\"血迹\",袖中谏疏已攥得透湿:\"陛下,辽东瘴疠之地,前日宇文恺奏报,永济渠冻毙民夫逾万......\"
\"啪!\"
金杯砸碎在紫檀屏风前,惊得捧果盘的宫女扑跪于地。杨广扯过萧瑀臂膀,龙袍袖口金线蟒纹勒得人发疼:\"当年丹阳宫变,你持剑与朕同守玄武门时,可不是这般畏首畏尾!\"
熏香缭绕里,萧瑀恍惚看见十六年前的晋王:那人月下解战袍赠他,说\"时文剑锋所指,便是孤心所向\"。而今龙涎香淹没铁锈味,眼前人眼角爬上细纹,瞳中却燃着更癫狂的火。
\"陛下,民心亦是长城......\"
\"放肆!\"杨广突然抚掌大笑,从案头抓起一叠奏章掷向半空,\"裴矩昨日献《西域图记》,言高昌王愿献汗血马千匹;虞世基今晨呈祥瑞,道东海现神鳌托碑——满朝皆贺朕功盖秦皇,独你萧时文要做魏征?\"
纸页纷扬间,萧瑀瞥见某页残句:\"辽东小儿夜啼,闻圣驾将至即止......\"他胃中翻涌,转头撞见珠帘后萧皇后惨白的面容——她发间九尾凤钗簌簌颤动,像欲飞的囚鸟。
暮色浸透龙舟时,萧瑀独坐尾舱。舷窗外飘来民夫夯土的号子,忽近忽远,竟与当年晋王府的踏歌舞节拍重合。他颤着手展开泛黄信笺,那是杨广就藩扬州前夜写的诗:\"与卿同袍日,江山入掌时......\"
墨迹被水渍晕开最后一列。
舱门忽响,宦官送来一斛岭南荔枝。
朱红果壳上凝着冰露,附一张洒金笺:\"时文最爱之味,朕命八百加急自五岭驰送,三日内抵舟。\"
瓷斛底悄然压着辽东军报——高句丽婴阳王撕毁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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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三:雁门箭雨
突厥人的鸣镝声撕裂了雁门关的黄昏。
萧瑀贴着城墙根疾走,三支羽箭接连钉入他方才踏过的青砖。城头隋军正将最后几桶火油倾倒而下,焦臭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关外叠成斜坡的突厥兵尸体已被烧成扭曲的炭块,可更多的皮甲骑兵仍如蚁群般涌来。
\"陛下何在?\"他揪住一名满脸血污的校尉。
\"西北角楼……\"
话音未落,一支流矢穿透校尉咽喉。萧瑀抹了把溅到唇边的热血,抓起盾牌冲入箭雨。五十步外的角楼木门半塌,杨广蜷在墙角死死搂着幼子赵王,金甲上沾满不知是谁的脑浆。
\"时文!\"杨广的嘶吼带着哭腔,全然不似三日前巡幸北塞时的帝王威仪,\"四十一城!他们破了四十一城!\"
萧瑀跪地时才发现左肩中箭。他生生折断箭杆,从怀中掏出沾血的羊皮地图:\"雁门城墙高不过三丈,但突厥人没有云梯,全靠尸体堆坡强攻。臣算过,现存粮草仅够七日,而勤王军最近的河东兵马也要十日才能赶到。\"
\"你是来给朕算死期的?\"杨广一脚踢翻鎏金香炉。
\"陛下请看。\"萧瑀蘸着伤口渗出的血,在地图上画出两道弧线,\"阴山南麓的始毕可汗牙帐在此,其妻义成公主的毡房却在此处。若能让信鸽穿过突厥大营……\"
\"那女人早成了胡虏之妻!\"
\"可她终究是陛下亲封的公主!\"萧瑀突然提高声量,惊得赵王放声大哭,\"当年陛下命她远嫁和亲,不正是为了今日?\"
角楼倏然死寂,唯闻关外战鼓隆隆。杨广松开颤抖的手,赵王的玉佩在地面摔得粉碎。良久,他哑着嗓子问:\"第二策呢?\"
\"向全军许诺罢征高句丽。\"
\"放肆!\"杨广猛地起身,冠冕玉珠簌簌作响,\"区区太守竟敢……\"
\"陛下听这喊杀声!\"萧瑀突然拽着杨广扑向箭窗。下方瓮城内,十几个隋军正用长矛将同袍尸体推下城墙——新鲜的尸首转眼就成了突厥人的攻城阶梯。\"守城士卒多征自辽东,他们的父兄都死在辽水!若不浇灭这腔恨火……\"
一支火箭擦着杨广鼻尖钉入梁柱。火光照亮帝王惨白的脸:\"拟诏吧。\"
子时三刻,烽火台。
萧瑀咬破指尖,在诏书末尾添上\"凡守城将士,皆免赋三年\"。血珠晕染了\"罢征高句丽\"五个朱砂字,像一串未干涸的泪。义成公主的信鸽刚腾空,突然被突厥人的鹰隼截住,雪白羽毛混着血雨飘落城垛。
\"再放!\"萧瑀夺过侍卫的角弓,三箭连发逼退苍鹰。第二只信鸽趁隙钻入云层,尾羽系着的金铃在月光下一闪。
第五日黎明,粮仓告罄。
守军开始煮食皮甲。萧瑀立在女墙后,望着突厥大营连绵百里的篝火。身后传来宇文述阴冷的声音:\"萧太守好计策,不知那鸽子是成了烤禽,还是成了野粪?\"
突然,东北方地平线腾起烟尘。一队梳着突厥辫发的骑兵冲破晨雾,为首的妇人高举大隋旌旗,怀中婴儿哭声清亮——正是义成公主遣来的救兵!几乎同时,城南山谷响起震天鼓声,河东军的赤旗如血潮漫卷。
\"援军!是援军!\"城头爆发出哭嚎般的欢呼。饿了三日的士卒竟抡起石杵,将刚爬上城头的突厥兵砸成肉泥。
庆功宴上,杨广醉眼扫过萧瑀染血的绷带。
\"听说时文那日连放十八只信鸽?\"帝王把玩着夜光杯,\"若义成公主没有念旧,若李渊的河东军迟到半日……\"他突然捏碎酒杯,琉璃刺破掌心,\"你猜史书会怎么写?'萧瑀陷君父于死地'?\"
萧瑀望着鎏金柱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像一把即将折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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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四:河池夜雪
河池郡衙的冰棱垂在檐角,像一柄倒悬的剑。
萧瑀裹着半旧的青裘推开窗,见驿卒正往告示墙贴黄麻纸。纸边还粘着未刮净的前诏——\"征辽东民夫十万\"。寒风卷着碎纸掠过他掌心,竟辨出半行血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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